白天与黑夜是两个世界,无法相遇的决裂世界。
比如我白天给顾洺生打电话,十个里边有八个都不接。但到了夜幕降临,他为了安抚生气的我又能连着打上十个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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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时候我觉得要么他是分裂的,要么我是分裂的。
今天是我生日,昨晚和顾洺生约好一起吃饭,可我临时接到要出差的消息,只好打电话告诉他取消约会。他依旧是发微信不回,打电话不接。
我有些丧气,也有些不甘,这种不甘在我出发去机场的路上迅速发酵,以至于我半路改道去了顾洺生上班的公司。
顾洺生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,我知道他又生气了,不等他说话我先开了口:“我马上去机场,今晚的约会取消了。”
他拍着脑门,做出无语的样子:“你来我公司,把我从一个紧急会议中叫出来,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?这些你不是微信上和我说过了么?”
我愣了愣:“这么说你看到微信了?那你为什么不回?哪怕是一个‘嗯’字?”
他有些不耐烦:“你一定要在这里和我吵架么?”
“我不是要和你吵架,我只是想让你对我有个回应,而不是把我当成透明人。”
他的不耐烦越发明显,脚步已向会议室的方向挪去:“你不是要赶飞机么?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”
“你这么希望我走?”我脑袋发热地追过去,“是不是还希望我再也不回来烦你?”
“随你怎么说。”他丢下一句话,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。
“随便”、“随你怎么想”和“随你怎么说”这样的话他总是信手拈来,每次说出来都像是用一把刀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。
天长日久,已经伤痕累累。
我拖着疲惫的一颗心离开,不想回顾。三万英尺的高空,阳光向西遁去,白日已落幕。
我与顾洺生,也该落幕了。
飞机落地后便马不停蹄地去酒店,由于准备第二天商务谈判的资料,连饭也没顾上吃,等全部准备就绪,已经过了夜里九点。
因为不想出门,便叫了酒店的送餐,刚放下电话没几分钟,门铃便响了起来。我心里一边忖着酒店的效率高到离奇,一边伸手开了门。
门外是一大束玫瑰花,从花的后面探出一个脑袋,正笑吟吟地望着我。
顾洺生。
我的第一反应是关门,他却早有防备,一把抵住门并趁机钻了进来。
与白日不同的是,他已换了一身休闲T恤和牛仔裤,头发也炸着毛,此刻正委屈巴巴地对我挤眼睛:“我大老远打飞的来陪你过生日,你就这么不待见我?”
又是这样,一到晚上他就换了个人似的,仿佛白日里那些冲突根本没发生过一样。我有些泄气,将脸转向窗外不理他。
窗外是城中河,两岸霓虹闪烁,十分热闹。河对岸的电视塔上突然换了广告背景,巨大的字幕写着:“乔安,生日快乐!”。
顾洺生从背后圈住我:“别生气啦,我工作忙起来就会控制不住情绪,你看,我这不补救来了么?生日快乐,我的乔。”
我总是那么心软,每次都和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,却又轻易原谅,拖到如今,我与他已是面目全非。
周末的清早,我坐上顾洺生的车去郊外,他们公司有一场与合作伙伴的酒会兼新品发布会,与会人员可以带上女伴。
我觉得他并不想带上我,不过是觉得单身一人去有些丢面子而已。看着他一路上都皱着眉抿紧唇,我忍不住开口:“你要是觉得别扭就在路边停车,我自己回去。”
这句话像点燃了他心头的火,眉头狠狠一拧:“难得出来放松一下,你一定要找不愉快么?”
“我不过是怕你不开心。”
“只要你别闹,乖乖儿地跟着我,让你打招呼就打招呼,让你吃东西就吃东西,别多话就行。”
我看向窗外,没有接他的话,驶过的路一程又一程,灰色无言的,多么无趣。
同样无趣的还有酒会,跟在顾洺生的身后去见一个个陌生人,向他们微笑,说“见到你很高兴,我是Joann。”
他们也例行公事地说“你好,我是辛迪”,“你好,我是马可”,“你好,我是柏妮丝”……
招呼完一圈仍然谁也不认得谁,酒还得一杯杯地喝,不一会儿便觉得昏沉晕眩。我刚想摆脱这样的境地,寻一个地方小憩片刻,顾洺生却拉上我去打高尔夫,我想说我不会打也没有带运动服,他仍是不由分说地将我带走,兴奋莫名地告诉我那里有某某公司的ceo,某某企业的一把手,若是有机会认识,将来合作的希望会大很多。
我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,还是被他给提溜着去了。一个不知道什么企业的ceo似乎与顾洺生相谈甚欢,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,被冷风一吹,更觉得五内翻腾,当下便打算离席而去。不料那ceo竟喊住我:“Joann是吧?一看就很知性的样子,可以加个微信么?”
我意外而吃惊地望向顾洺生,他却依然一副谦谦笑容,丝毫没有要劝阻的意思。
我只觉得一股子怒气直冲天灵盖,脱口而出:“不加!”
不顾诧异而尴尬的表情,我转身便走,还未走出球场区域,便被顾洺生给追上了。
“你又在闹什么?”顾洺生一脸愠怒。
“我想吐。”
“我的朋友就这么让你恶心么?”
“我是真的想吐!”我拿后背对着他,“之前就想吐了,和你说你不理。”
他硬生生把我扳回来:“从一大早到现在,你就没露出好脸色来,人家问你要个微信怎么了?”
我气极反笑:“一个陌生男人当着你的面要你女朋友的微信,你居然持鼓励的态度,你看不出他动机不纯么?”
“只是加个微信,你能不能不要过度反应啊?”他也恼起来,“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客户!”
“你的客户你自己伺候去!”我不理他,抬脚从他身边离开。
“不许走!”他在那一刻推了我一把,鞋跟歪了歪,我控制不住平衡,猛地撞向一侧的水泥墙壁。
摔倒的那一刹那,不知是阳光照得眼花,还是酒醉晕眩,我似乎看到顾洺生的影子扭曲了一下。
独自回去的一路上,我一边哭一边想着要与顾洺生分手的事。额上的淤青或许可以用粉底掩盖,但心里的伤口却无处可藏。
路很长很远,到市区的时候夜已经落幕。
刚下车,顾洺生的电话便追了过来,我看了看,掐掉,他再打,我再掐。
独自去吃了晚饭,又独自看了电影,散场的时候开始下大雨,等了很久才打到车。走到住所楼下时,竟发现顾洺生站在雨中,已经全身湿透。
他看见我时眼眸也亮了一瞬:“乔安,你终于回来了,我等了你三个小时。”
我有些傻:“你没带伞就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雨么?”
“我怕换个地方会错过你,你电话又打不通。”他接过我的伞,顿了顿又道,“乔安,我不想错过你。”
这句话既深情又真诚,令我忍不住又感动了一把。他见我的表情有所松动,趁势捉住我的手,可怜兮兮道:“淋雨淋成这样,要感冒了,你不带我上去喝杯热茶,烘一烘衣服么?”
洗过澡换了一身干燥衣服的顾洺生正喜滋滋地喝着我给他煮的姜茶。
“我就知道我的乔安对我最好了。”他笑眯眯地望着我,仿佛白天的事没有发生过。
我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,然后说:“顾洺生,我们分手吧。”
身后一片静默。
再回转头,竟发现顾洺生将脸埋在手掌心,肩膀一耸一耸地似乎在哭。
我刚想发声,他却猛地冲向厨房寻了一把餐刀出来,激动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:“乔安,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,你如果非要和我分手,我就只能一死以明志了!”
我吓得说不出话来,想要上前夺下他手中的刀,不料他迅速朝后退去:“乔安你别劝我,除非你原谅我,你就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,就最后一次?”
“好好,你先把刀放下来我就答应你。”
“你先答应我我就把刀放下来。”
我妥协了,一点儿胜算都没有,一个白天将我弃之敝履的男人,到了夜里居然为我要死要活。我猜不透他,筋疲力尽。
顾洺生得了我的允诺,抱着我声泪俱下:“乔安,我保证从此都不再伤害你,从现在开始,我会好好待你,每一天,每一个时刻。”
好不容易回复常态的顾洺生又突然想起什么,神秘兮兮地告诉我:“明天有一个新品发布会兼设计奖项的颁奖礼,我是特等奖,到时候我会当着所有与会的人感谢你,是你给了我灵感,是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。”
我有些吃惊:“之前没听你说过。”
“我今晚来之前去安排的,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,但是你说要离开我,我太慌张了,所以忍不住提前告诉你。”顾洺生看了看时间,“我得先走了,刚才他们发信息来说明天的会场布置好了,我要去看一眼。”
他抬脚离开,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,走到门口又回转头朝我挤眉一乐:“明天你要来参加发布会啊,有惊喜!”
一夜未眠。
本以为顾洺生会来接我一起去发布会,但是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他,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外,反正一到白天,只要他不主动联系我,我便很难找到他。
不过今天也许是个例外,他因为需要在会场协调所以无瑕顾及到我。好在会场有人认得我,一路寻到发布会现场并非难事。
我其实并非首次见到顾洺生在公开场合演讲,事实上我第一次见他,他便是这样意气风发条理清晰,并因为这样的特质成功吸引到了我。几年下来,他演说的水准越来越高,但和我之间却越来越淡漠。
站在台上的顾洺生显然瞥见了我,眉头微蹙了一下,虽然只是瞬间,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。
顾洺生的演讲在一片掌声中落幕,紧接着进入了颁奖环节,如他所说,他获得了年度最高的奖项。他侃侃而谈的获奖感言里并没有提到我的名字,连感激的眼神也没有从台上飘过来一个,我有些灰心,正准备转头离开,却见会场后门被人打开,有工作人员推了一车玫瑰走了进来。
我的心漏跳了一拍。
顾洺生昨晚说的惊喜莫不是这个?这么说,他在台上的冷漠都只是我的误会,而他的心里仍是想着我的。
顾洺生也在同时看到了那一车玫瑰,眉头皱得更紧了。“你们在干什么?!”他问,语气冰冷。
工作人员一愣,有些怯怯地问:“是您昨天安排的啊,您说要在现场答谢您的女朋友,是不是玫瑰选的不对?”
“我根本没有安排这些,胡闹!”顾洺生当众翻了脸,指着台下的我说,“她没有代表证,是怎么进来的?是谁将她放进来的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,有惊诧有不明有嘲弄,我像一个无辜的小丑,演出一场悲哀的喜剧。
我转身走开,再也不想回顾。
走出会场的时候给顾洺生发出最后一条微信:“我们分手吧。”然后拉黑,不留后路。
不出所料,我的房门在半夜被擂得山响,为免遭到邻居的投诉,我只得将他放了进来。
顾洺生扑进门来,冲着我嚷:“乔安,原谅我,最后一次了。”
“你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。”我很累,甚至都不想和他争辩。
顾洺生竟然落下泪来:“是我不好,没有安排好一切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?你在现场也看到我准备的玫瑰花了不是么?”
我摇头:“顾洺生我弄不懂你,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,我无法适从,你到底是谁?我甚至觉得我开始变得分裂,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下去了。顾洺生,我们分手吧,给彼此一条活路。”
顾洺生泣不成声,眼神又飘向厨房,我拦在他面前:“所有的切菜刀切肉刀水果刀我都收起来了,你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吓我!”
顾洺生把眼神收回来,转到自己随身带的公文包上,半晌从包里摸出一把餐刀来,幽幽道:“不用,这次我自己带了……”
我骇了一跳,不由自主地后退:“你快收起来,一切等明天再说好么?”
“明天?”他的眼睛一亮,“好啊,乔安你放心,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我才不信,天一亮他便会恢复成那张冰山脸,恨不得我从他面前立刻消失。
“那你回去吧,等天亮我再问你,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样舍不得分手,我就再原谅你一次。”
“我不要回去。”顾洺生一边说一边把餐刀放回公文包,“我要在这里守着你,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。”
他将刀放回去的瞬间,我似乎捕捉到那刀尖上有红红的东西……像血。
顾洺生嬉皮笑脸地指了指沙发:“我就睡这里,不打扰你。乔安,晚安,从明天开始一切如新,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。”他闪身进洗手间,又回头笑道,“去睡吧,我洗个澡自己休息,明天见!”他不由分说做了一切决定后,消失在门后。
我甚至来不及反驳,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回房,在我拧上房门的那一刻,突然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,因了这份感觉,我辗转反侧,直到看到半月西移,方恍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。
今晚的顾洺生,没有影子。
我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唤醒的,令我意外的是,电话那头自称警方。
“请问是乔安女士么?”对方问,“顾洺生和你是什么关系?”
“顾……顾洺生?”我疑惑而忐忑,“算是我的男朋友吧……”
“现在需要你过来一下,配合我们做些调查。”
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昨晚顾洺生在住所外遭到袭击并重伤,今早才被人发现送医,情况很不乐观。”
“怎么可能?”我猛地打开卧室门,顾洺生明明好好地站在我面前,手上端着刚刚煎好的蛋。
我对着电话骂了一句:“骗子!”随即挂掉了。
今日的顾洺生似乎和往日确实不同,不仅没有冰山脸,还对我温柔有加,只是,我仍然看不到他的影子。
他快速吃完早餐,一脸阳光地夹起公文包:“今天上午有个会,中午我来接你吃饭。”
“中午?”
“对,我半天见不到你就会想念。”他朝我眨眨眼,“等我。我会履行承诺,永远对你好。”
我带着满腹狐疑送他出门,关上门的那一刻收到朋友转来的新闻,并附上一条留言:“乔,你快看看,是不是你男朋友顾洺生?”
新闻内容说的是昨晚发生的一起恶性案件,刚刚获得大奖的市场总监顾洺生在自己的住所外遭到袭击,身中数刀,被人发现后送医救治,但终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……
那通电话是真的。
新闻也是真的。
那么,我刚刚见到的顾洺生又是谁?我冲出门去,远远看见顾生生正在前方一百米处随着人群走向马路对面。
阳光从云层后漏了下来,照亮了整条街道,顾洺生抬头看了一眼后伸出手臂遮挡,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可抑制地变得透明起来,手臂、脖子、腿脚,像尘埃一样散去,一寸一寸,一点一点,消失殆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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