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1276,南宋朝廷奉表降元。元世祖忽必烈诏令宋室三宫人员北迁大都。汪元量以宫廷琴师身份随宋室到了元大都。他亲眼目睹了南宋奉表降元的真实一幕,也亲身经历了宋室北上大都的生活。
【资料图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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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历史事件,有专门的史官会进行记述,史官往往会客观地秉笔直书,记述人物言行、事件的前因后果、来龙去脉等,但对于历史事件中人的情感心理不会做过多的描写,史官也不会添加个人主观情感。
汪元量,南宋宫廷琴师,又是一名精通音律的词人,以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人的独特视角,记录下了宋元易代时的真实历史事件,并以文人特有的细腻笔法和情感体验艺术化地再现了这一历史事实,这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史料的不足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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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宿淮河,听闻琴声
宋恭帝德祐二年(1276)正月,元丞相伯颜率军攻至宋都城临安东北的皋亭山,宋朝谢太后上传国玺出降。
二月,元军入临安,宋室三宫皆被元兵俘虏,史称“德祐之难”。三月,宋恭帝、后宫妃嫔、宫女、侍臣、乐官等三千余人被押解北上,宫廷琴师汪元量也在其中。他们在北行途中,夜经淮河,舟中有一位宫女弹琴,琴声凄婉,如怨如诉。
汪元量听到琴声,触发了他内心深处的隐秘角落,眼前的一幕引起了他强烈的共鸣,于是写下了这首《水龙吟·淮河舟中夜闻宫人琴声》:
鼓鞞惊破霓裳,海棠亭北多风雨。歌阑酒罢,玉啼金泣,此行良苦。驼背模糊,马头匼匝,朝朝暮暮。自都门燕别,龙艘锦缆,空载得、春归去。目断东南半壁,怅长淮、已非吾土。受降城下,草如霜白,凄凉酸楚。粉阵红围,夜深人静,谁宾谁主?对渔灯一点,羁愁一搦,谱琴中语。
全词以“鼓鼙惊破霓裳,海棠亭北多风雨”起笔,大意是说:战乱的繁鼓声,惊破霓裳羽衣的轻歌曼舞,海棠春睡的亭北,骤然一阵凄风苦雨。这样的起笔,格调饱含深意,因为词人借用唐玄宗时期安史之乱的典故来写南宋亡国的巨变。
历史是何其的相似,当年的安史之乱爆发前夕,唐朝宫廷依然沉浸在霓裳羽衣曲的旋律中,朝廷上下一派歌舞升平,就是在这种景象中安史之乱爆发。白居易在《长恨歌》中写到“渔阳鼙鼓动地来,惊破霓裳羽衣曲”。
词人借古写今,以唐代安史之乱为切入点。直接指出了南宋朝廷偏安一隅,没有从历史上的前车之鉴中汲取教训,导致江山易代,最终沦为阶下囚的屈辱与痛苦。宋元易代是词人难以接受的事实,更是令词人万分震惊的事情。
以下三句,兼用金人滴泪的典故写宋元易代、宋室北上的悲哀,词人用四字概括,形象而贴切。宋室受降之后,三千余人被押解北上,千里迢迢,行程苦不堪言。
接下来三句紧承上句,是词人对抵达北地之后困苦生活的设想。继而又回顾自城陷国破以来的情景,大意是说:骆驼背上,摇摇晃晃泪眼模糊,押解的铁骑,一路巡防一路催逼,惊悸不定从朝到暮。
上阕后四句大意是说,故都啊,城外一席冷宴,辞别得那么仓皇急促,北上的锦帆龙舟,空载衰残的春色归去。这几句是词人引用历史典故,对“苦”字的表象与含义的反向阐释:当年隋炀帝从洛阳出发,沿大运河南下巡幸江都(扬州)时所乘的舟船,极尽豪华。
而汪元量和宋室一行正好是北上,南下和北上在词人眼里都是亡国之事,词人笔下载春归去的船只,也极具象征意义。宋室北上的出发时间,正是三月,暗指宋元更迭的时间节点。这几句既是北上行程的实况写照,又是南宋国运已尽,词人无力回天的感慨。
下阕写船经淮河时词人的感受。开篇三句大意是说:远望江南如画的半壁江山,可叹江淮两岸拱手相送,已非吾土。
词人在船上放眼望去,淮河两岸的风景是如此优美,然而词人此时看风景的心情是复杂的。南宋半壁江山已经改朝换代,身后的故国渐行渐远。
“受降城下,草如霜白,凄凉酸楚”,大意是说:受降城下如茫茫秋霜白草干枯,北去的残余生涯将是无尽的凄凉酸楚。这三句还是词人的设想:他想到以后的生活,不禁悲从中来,心中不禁泛起阵阵酸楚。
“粉阵红围,夜深人静,谁宾谁主?”这三句写词人的目光由远及近,不再是回顾身后的故国,而是将目光移向舟船。此时已是深夜,词人看见在狭窄、逼仄的舟船中,妃嫔、宫女们拥挤入眠。
曾经的尊卑有序不复存在,如今她们有着相同的身份——阶下囚。舟船中主奴难辨,不分宾主,这三句从家国命运写到个人遭遇,是南宋后宫妃嫔和词人被俘北上的历史纪实。
词作最后三句写词人的目光聚焦在弹琴的宫女身上:此时的淮河水面静寂、幽旷,唯独那位同样愁肠满腹的宫女,在孤灯下抚弄着琴弦,奏出如怨如诉的琴声。
这琴声回荡在水面,回荡在词人耳边,撩拨着词人忧伤的心绪。全词在“对渔灯一点,羁愁一搦,谱琴中语”中曲终阕尽,这三句照应序言“淮河舟中夜闻宫人琴声”,以幽旷的琴声收束全篇,意味深远,读来耐人寻味。
这首词情景交融,意味深长,读来让人动容,上阕重在铺陈背景,下阕紧扣主题,着重展示宋室成员被俘北上、舟行淮河时词人的见闻和感受,词作在写作手法上也极具特色,主要表现在以下三点:
一是虚实结合,舟行淮河的见闻和行程是写实,回忆和设想是写虚;二是时空拓展,将宋室北行的行程从行前写到当下,又写到今后;三是感情基调的统一,贯穿全词的是惊和苦的悲凉感情。
这样的写作手法避免了词作在章法上的平铺直叙,显得跌宕起伏而又真切感人。词人以抑扬顿挫的旋律、流畅奔放的文笔,对所见所闻、所思所想做出了周详而细致的描述。
可以说,这首词是声情并茂、情景交融的文学艺术珍品,也是以历史事件为题材的历史纪实。
由宋入元的山河之恸,在同时代的词人笔下都有反映,如王沂孙、张炎、周密、蒋捷等人,但他们的词作大多是咏物词。
汪元量的这首词则不同,他将自己亲历的一幕做了记述,这就是:宋室一行3000余人被俘北上,舟船经过淮河的生活感受和情感体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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